我,80后退伍老兵,水上救援8年,打捞200多人,从不收一分钱
“扑通”一声,我脱光衣服跳进河里,在墨绿色的水下潜行。
三米、四米、五米,在六米多处,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,面色惨白,斜趴在水底。不远处,似乎还有一个身影在晃动,我吐一口气,猛地窜出水面……
我是兵哥,自小热爱游泳。8年前,偶然接触了水上救援,每次行动都冲锋在前,至今参加了100多次救援活动,打捞了200多人。几年来,我见识了无数年少的轻狂和冲动,也目睹了至亲的悲痛和绝望。
未来,我会继续做这项活动,拿命救人,用双手托起希望,用赤诚照亮人心。
(我在颖河边长大)
01
我是兵哥,1981年出生在河南省禹州市,家住在颍河边。父亲水性好,吸着烟,在河里仰泳几个来回,烟火依然闪烁。
每年夏天,河里总有人溺水,父亲几十年来救出了十几个人。在父亲的影响下,我们兄妹四人从小就学会了游泳。
三岁时,我就开始学游泳、潜水。那时没有泳镜,我一直睁着眼,避开石头、树根、水草、渔网,潜到河底,看到河底的沟沟壑壑,再从岸边游到河中央,从上游漂向下游。
上高中时,我的游泳、潜水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。在村里同龄人中,游泳最快,潜水一口气能憋两分多钟。
16岁时,在周围人的帮助下,我第一次救上一个溺水的人。
(搜索溺水失踪人员)
高中毕业后,我去部队当兵,由于表现优异,两年后晋升为士官,专攻汽车修理。
每年,我们营都要去山东烟台、威海、青岛海训两个月。我被选为教练员兼安全员,不但教战友们游泳,还要观察险情,及时救援。
部队的武装秋渡,5 千米合格。训练强度大,战友们容易出现抽筋、疲乏和身体不适,出现呛水。
瞭望台上的观察员一旦发现险情,立刻发出信号,安全员迅速救援。
有时,战友呛水后在水面上扑腾,我飞速游过去,一把拉起他的胳膊,套上游泳圈,推到船上。
有极少数情况下,战友会沉到海里去,我就潜到水里找到他,先拉着他的胳膊,再托起他腋窝,翻转身体,脸朝上,再稳稳托到救援船上。
海上充满了未知。有时几天风平浪静,有时一天要捞好几个。值得骄傲的是,在我们营海训的几年里,从没有出现过一例事故。
(禹州老兵搜索溺水失踪人员)
而我,由于在海训中的出色表现,年年被评为优秀士兵、优秀士官。
在部队服役12年,我转业回家!
我用转业费和平时的积蓄接手了一个物业公司,和妻子一起经营。工作之余,和朋友一起游泳、下象棋、骑自行车,生活平淡而幸福。
02
然而,现实有惊喜,也有意外。
2017 年,一位游泳的朋友邀请我加入水上救援队。救援队有 100 多人,当溺水事件发生时,110、119打救援电话,队员就从四面八方跑去,谁离得近谁先到,争取尽快挽救生命。
一年大概有十多起打捞事件。每次救援,我都积极参加,不仅积累了救援知识,还和一些志同道合的队友成为朋友。
(水中搜索)
但好景不长,2020年,由于队长的一些失误,救援队的资质被吊销,队伍被迫解散。
面对每年溺水事件频频发生,我和几位朋友商量,组建一支新的水上救援队。队伍中退伍军人占一多半,我们取名“老兵救援”。我荣幸地被推选为队长。
起初,只有十多位队友,年龄在25岁到50多岁之间,有住市区的,有住乡镇的。队友们凑钱买了一辆面包车、一条船、救生圈、雷达和绳索等救援设备。
禹州市的白沙水库、纸坊水库、龙头水库、龙尾水库,下游的七个桥,和乡镇的几条小河,都是溺水事件的高发地,也成为了我们主要的救援战场。
我们在110、119留下了几位队友的联系方式,一旦接到救援电话,无论是骑电车还是开救援车,我们都争分夺秒地赶往现场,尽可能地挽救了生命。
(救援车整装待发)
然而,理想很丰满,现实却很残酷。由于队员太少,溺水消息传达不及时,设备落后,救援不够快速,打捞后救活的机会很渺茫。
为了提高救援效率,我们积极参加各种救援训练。我们在河、水库周边划船、游泳、潜水,进行实地训练,每周固定时间学习救援理论和心肺复苏技能。我们还参加红十字会组织的地震、洪水等自然灾害救援训练。
我鼓励队员们积极参加相关培训,提升救援能力,并考取资质证书,让救援更加专业。
2019年,我成功考取了潜水救援证,成为许昌地区首位获得此证的救援人员。
溺水者的情况通常分为两种:一种是张嘴呼救,水灌入口中,下沉速度较慢,在水面上下起伏,可能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都不会沉底,这种被救上来的生还几率较大;另一种是落水后憋气不呼吸,迅速沉底,如果不能在几分钟内被救起,往往就难以生还。
(日常水上训练)
03
近几年来,我市每年发生30到40起溺水事故,有一半以上是10到20多岁的青少年。
今年7月的一个早晨,五点十五分左右,我接到119通知,彩虹桥有人溺水,需要协助救援。我立刻开着救援车过去。
到河边,按照目击者指的位置,跳到河里,游向落水点附近,深吸一口气,猛地潜入水下,水深近5 米。
在水里,我找到一个没穿上衣的男子,一米多远还有一个身影。我窜出水面,大口吸气,再次潜入河底,游到男子身边,翻转他的身体,拽紧手臂,用力向水面上推,拉到岸边,再次扎入水中,捞第二个人……
仅仅几分钟,两个溺水者都被捞出来了,120的医护人员立马对两人进行抢救。但遗憾的是,由于溺水时间过长,都没有抢救过来。
目击者说水里可能还有人,我们就游过去,仔细搜索了一个多小时,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了,快8点才收队。
(禹州老兵救出溺水者)
岸上的围观者议论纷纷,说这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喝酒后,在桥上闹腾了一夜,后来就从桥上跳下去了。不过,我在捞人时没有闻到酒气,可能是人落水后,酒气被泡散了。
太阳逐渐升高,阳光洒满大地,城市变得喧闹,而那两个年轻的身体,却静静地躺在岸边,再也无法感受世界的温暖与喧嚣,只能无声地等待家长来认领。
在多次的救援行动中,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:几年前的一个夏天,我接到119紧急通知,要我们火速去乡里的一个小河救援。
赶到后才知道,六七个小孩在河里嬉戏,一个小孩不慎踏入了河水深坑,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,惊恐地挣扎。
旁边两个小伙伴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拉他,却不料都被带下水,很快就被河水吞噬。
我们当即跳入河中,在水中奋力划动,几次潜入河底,河水不深,不过两米。很快,我们就找到了三个缠绕在一起的小男孩,一起把他们托到岸上。
(消防员和医护人员在抢救溺水者)
看着曾经活蹦乱跳的孩子,如今成为冰冷的尸体,并排躺在岸上,我心如刀割。每个孩子背后,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。
这是我近年来参与的一次打捞数量最多,年龄最小的救援行动。因为一时贪玩,含苞欲放的生命还没有绽放就湮灭了。
溺水者也有男女情侣。
去年夏天凌晨一两点,一阵急促的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。119传来紧急的讯息:彩虹桥附近有两人不慎落水。我与队友火速整装,直奔彩虹桥而去。
夜色深沉,目击者神色慌张,对落水位置模糊不清。公安机关调取水面监控后,才锁定了两人落水的确切位置。我和队友戴上泳镜,把手电筒绑在手腕上,一次次潜入水中。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我们的心跳与呼吸都随着搜索的深入而愈发紧张。
(水中搜索)
终于,搜索了一个多小时,我们才打捞出一男一女两个人。
听周围的群众说,俩人发生过激烈的口角,女人哭闹、发疯、崩溃、想跳河,男人拼命拉扯。后来,女人从岸上的斜坡上猛地一跳,男人紧跟着下去救她,谁想到也被卷入水里,很快消失在河里。
深蓝的夜空中,几颗星星在闪烁,我在夜风里飞驰,耳边响起山口百惠的歌声:“几亿光年之外,闪耀的星辰也有寿命……”
痴男怨女,爱恨情仇,曾经以为的滔天巨浪,随时光流逝,最终不过化为石子投入河里的小波纹。
溺水者除了青少年,还有一少部分是老年人。轩辕桥附近一个老人早上和家人吵架后,从天然气公司后面的河岸上跳下去。
我们捞上来后才知道,他已经 84 岁了,60多岁的闺女趴在他身上,嚎啕大哭。
老年人一时想不开,走上绝路,最终给子女带来终生的自责和愧疚。
(在废弃的深井里寻找失踪人员)
04
每年溺水事件很多,但是救活的几率却很低。去年我们和消防队合作,拼尽全力,仅救活了两三个人,而今年也只挽救了一人。
今年6月的一天,中午11点多,我刚准备外出,就接到 119 电话。
离我家200米远的北关新桥,有人不慎落水,情况危急。我骑电车立马过去,2分钟赶到现场。远远地看到人群如潮水般簇拥在河岸,指着水面,沸沸扬扬。
我把电车往路边一撂,顺着方向看去,有个人在水面上挣扎。我边跑边脱掉鞋子衣服,从桥南边一跃而下,向那人游去。
靠近一看,是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,面色苍白,双眼紧闭,嘴唇青紫,双手紧握成拳,全身微微颤抖。
这时桥上有人抛下一个救生圈,我准备把救生圈套到他腰里。然而,他可能有呛水,神志不清,两手紧抱不松拳,不但不配合套圈,反而有抵触,身体不断扭动,尽力挣扎。
(帮助市民打捞贵重物品)
“放松,别怕,我是来救你的……”我边安抚,边举起游泳圈,巧妙地绕过他的手臂,再缓缓推至腰间,用力将他一点一点拉向岸边。这时,消防队的队员们也及时赶到,我们合力将他拖上了岸。
120的医护人员检查后,确认无生命危险,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落地,我穿上衣服,骑上电车,轻松离开。
救援的成功,与去得快,去得及时有关,也与季节有关,救活的人中,大多是在冬季被救起的。
冬季,很多人穿着羽绒服,羽绒服在水里有浮力,短期内沉不下去的。即使喝了水,也不会立刻沉下去,有的人能浮在水面上几分钟,甚至十几分钟。这就给救援争取到时间。
此外,还有些人是在跳入水后突然后悔,大声呼救。有人看见了,就会打救援电话。
(冒雪去异地执行救援任务)
去年夏天,在彩虹桥,有人看见两个十几岁的女孩手牵手跃入水中,立刻报警。我接到电话后,心急如焚,跨上电车飞驰,“快,再快一些!” 仅6分多钟,就赶到彩虹桥下。
听报警人说,两个女孩用鞋绳把手绑在一起,从斜坡一步步走进深水。然而,当冰冷的河水包围她们,一个女孩可能后悔了,猛然拽断鞋绳,拍打水面,大声呼救。幸运的是几位好心人闻声过来,跳到水里,拉她上岸。
我赶到现场时,呼救的女孩已经脱离了危险,而另一个却不知所踪。水面波光粼粼,却没有一丝人影。“不好!恐怕已经沉入河底。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来不及喘息,深吸一口气,猛地扎入水中,向着河底深处潜去。
在水下三四米处,幽暗的河底,我找到了另一个女孩。我拉着她的手臂,用尽力气,将她托到水上。队友们接力,拉她上岸。120的医护人员立刻抢救,然而由于溺水时间过长,终究没能抢救回来。
(老乡送来热水)
青春最璀璨,青春也最放纵。一时的冲动,生命之花就会凋零,只留给亲人无穷的遗憾。
正是因为这些遗憾,让我更加坚定做好水上救援的决心。
05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经过几年的发展,我们的队伍扩展到 70 多人。队友们都有稳定的工作,平时只要收到消息,无论深夜还是黎明,大雪还是暴雨,队友们都会从不同方向火速赶往现场。一些工作轻松,休息时间长的队员出队频率比较高。每次救援,都有十几位队员参加。
而我,只要能抽出时间,都会尽量赶去。八年间,我亲身参加了100多次救援,打捞200多人。
在下水搜索时,如果不确定位置,搜索的范围比较大,我们就多下水几个人。如果能确定位置,搜索范围小,就两人一组,两个人拖拽一个人,尽量快点。或者是我单独潜入水中,捞出人后,队友接力拉到船上,分秒必争,与死神赛跑。
(搜索间隙吃午饭)
现在,我们有三辆救援车,三个救生船和一些救生衣、游泳圈、马达。这些装备,大多是我们队员一起凑钱买的,仅极少部分是企业捐赠的。每看到打捞上岸的溺水者,家属有痛哭流涕跪地感谢的,有送锦旗的。但是,我们拒绝收取任何人的任何费用。
早在军营时,我就形成了一种信念:无论身处什么位置,都应该竭尽全力为国家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。
现在我事业稳定,妻子温柔,儿女承欢,就把这种信念化为行动,为社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。每一次救援,都让我身心愉悦,因为我在尽力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。
幸运的是,我的家人一直支持我,特别是妻子阿娟。她不仅是我生活中的伴侣,更是我精神上的支柱,她全力以赴地支持我。孩子们也以我为荣,把我当作超级大英雄。
(在褚河桥搜索溺水者)
今年大年初二,我们全家去褚河阿娟娘家串亲戚,中午12点多,正准备吃饭,接到电话:几里远的褚河大桥有人跳河轻生。我二话不说,放下碗筷,立即开车过去,打捞了一个多小时,才捞出人。
我们回来的路上,接到阿娟的电话,关切地问有几位队友出队,给我们安排好了饭菜,收队后直接到家吃饭。
下午两点多,我们在岳母家热热闹闹地吃了春节饭。
2个月前,阿娟再次用经营物业公司的收入,为我们买了一辆5000元的救援船。
正如马丁·路德·金所言:“生命的意义在于付出,在于给予。”
在有生之年,我会继续和队友们一起做水上救援,拿命救人,争取把“老兵救援”做得更好,挽救更多人的生命,并诚挚邀请更多的爱心人士加入这支公益队伍。
同时,也劝告广大朋友们:人生坎坷,再难的路都会走过,再大的痛苦也会过去,一定要珍爱生命,远离水域。因为溺水后,救活的机会真的很小。
(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)
(本文章根据当事人口述整理,真实性由口述人负责。“真实人物采访”友情提醒:请自行辨别相关风险,不要盲目跟风做出冲动决定。)
— END —
口述 | 兵哥
撰文 | 空山乔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