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时代而书写
——著名军旅女作家裘山山印象
■ 张仕文
一
著名军旅作家裘山山是原成都军区一张响当当的文化名片!毫不夸张地说,很多人也许不知道军区首长是谁,但裘山山的名字却如雷贯耳。
认识山山老师纯属计划外的收获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我在驻绵某部当报道员。二月初的一天,我和老报道员赵忠泽写了一篇《星期天的早晨多快乐——战士某某某学雷锋纪实》的通讯稿。分别投给《战旗报》和《西南军事文学》杂志。3月5号这天,稿子在《战旗报》二版头条加框刊登,正好赶上学雷锋纪念日。
报纸刊登了,我们的上稿任务顺利完成,给杂志投稿的事也忘记了。一天,我和赵忠泽正在办公室琢磨“点子”,通信员推门进来,手一扬:有你们的信。随后加重语气,《西南军事文学》来的!
编辑在信里告诉我们,文字干净,故事完整,结构也合理,基础不错。但是,本文缺乏文学性,作为通讯报道可以,作为文学作品却差点味道,不适合杂志刊登。编辑在信中鼓励我们不要气馁,多读文学名著,加强文学修养,多写多练,一定有“出头”之日。编辑落款——裘山山。
裘山山到底是男是女啊?两个士兵开始天马行空猜测起来。“从信的语气和关心人的话语,像个女士。”但随即又自我否定,“看名字又像个男的,不但一座山,还两座山,山连着山,充满雄性的力量。”肯定,否定,再肯定 ,再否定,琢磨了半天,我们得出结论,裘山山是个男的。
错误是两年后发现的。我到驻地不远的剑南路书店,准备买几本书“滋补”一下。在文学专柜,一本《女人心情》从众多书籍中“杀出重围”,闯入我的眼帘,我拿到手里翻起来。
不翻不知道,一翻真奇妙。首先抓住我眼球的是《黑白人生》这篇文章,作者把棋痴的人生百态写得栩栩如生,惟妙惟肖。对细节的刻画入木三分,节奏的把控收放自如,语言灵动,加上一些方言的使用,幽默风趣,一下把我紧紧抓住。文章还可以这么写啊,这也太生动了嘛,棋迷不就是这副模样吗?
这个作家太有才了,刚才只顾内容,还没来得及看作者姓甚名谁。突然眼前一亮,天空飘来三个字——裘山山。没想到作者竟然是裘山山!扉页的照片很醒目,她微笑着,脸上一个大大的酒窝足够装下半斤酒。我脸一红,山山原来是佳丽,我们闹了个大笑话。
1997年后,我和赵忠泽相继调到成都军区政治部工作,和裘山山成了同事,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。距离近了,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,怎么称呼她成了摆在面前的一个现实课题。四川话“裘”和“球”同音,而这个音听起来好像是骂人,一般人遇到这个字都绕着走,避免尴尬。一个处长向我们大倒“苦水”:叫小裘不妥,别人职务那么高,叫老裘也不合适,别人那么年轻,直呼裘山山更不礼貌。
左也不是,右也不是,这成了大家的“心病”。
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。经个别提出,集体研究,大家默许,最后达成共识——首长们就称她为山山,显得亲切而随和。职务低的就称她为山山老师,显得质朴而尊重。我入乡随俗,像同事一样称呼她为山山老师,自然中带着尊崇,严肃中透着亲近。
二
同在军区大院生活,又在一幢大楼办公,我对山山老师的了解渐渐多了起来。她出生在杭州一个知识分子家庭,父亲是铁道兵部队的工程师,母亲在浙江日报当编辑。在她5岁的时候,娘仨随军到部队,跟着父亲“转战南北”,先后在杭州、石家庄、重庆、长沙、成都等地居住生活过,这些经历成为她今后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创作源泉。
1975年高中毕业后,裘山山次年应征入伍,成为重庆某部一名通信兵。
连队生活累是累,裘山山却感到很充实,火热的军营生活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。有一次,在训练之余,她有感而发写了篇《我们女战士》,偷偷投到《重庆日报》,没想到几天后竟然发表了,这是她此生发表的第一篇散文。这篇文章在连队引起了轰动,连长指导员没想到新兵中还藏了块“宝”,对她重点培养。她很快又在《解放军文艺》发表了散文,七块钱稿费全部买书捐给了连队,受到了营嘉奖。她成了连队的“秀才”,战友们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。
1979年她考上四川师范大学,成了一名穿军装的大学生。毕业后,她被分到教导队当文化教员。讲课之余她开始文学创作,先后在《昆仑》《四川文学》等杂志发表了中短篇小说。军区创作室主任慧眼识珠,把她“挖”到《西南军事文学》当编辑,后来又当了主编,创作室主任,一直干到享受将军级待遇退休。
山山老师的名字还大有来历。她母亲有一次走到西湖边的中山公园,看到牌匾上“中山公园”四个字非常漂亮,尤其是山字,挺拔秀丽,便将其用作了小女儿的名字。但山山老师本人却不喜欢,因为名字太男性化经常被小伙伴嘲笑。她的父亲有一次在西湖游玩时,无意中看到清朝四川状元骆成骧撰写的一副楹联:“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,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。”他觉得此联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,连忙告诉女儿,你这个名字不一般,是有很深文化底蕴的。
我一直“盯”着山山老师的动向,她一本本写着,我一本本读着。一天我突然发现,山山老师的书已经霸占我书柜的很大空间。《一路有树》《到处都是寂寞的心》《一个人的远行》《落花时节》《我在天堂等你》等书列队接受我的检阅。一次,我委托同事纪莹把这些书拿去请山山老师签名,山山老师一本一本签好,另外还送了我一本她新出的小说集《戛然而止的幸福生活》。我真是喜出望外。
我很喜欢山山老师的散文,特别是那种平淡中藏奇崛,淡雅中出机锋的风格。她的文章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松弛感,所写的人和事都是我们身边熟悉的,但山山老师写出来就很有嚼头。
同事常常拉我的袖子,小声对我说,你都上校了,稳重点,不要像年轻人那样追星。我当即反驳,喜欢就是喜欢,不用藏着掖着。上校算什么,很多将军都是她粉丝呢!这话一点不夸张,将军们都喜欢她的文章,到处向人推荐。有一次山山老师写了一篇随笔《会议合影》,用幽默风趣的语言调侃了会议合影的种种弊端,以及小人物陪照的窘态。军区一个中将也是“山粉”,看到这篇文章后不但没生气,还大加赞赏,并马上向办公室交待,今后再拍合影,不要让大家提前那么长时间去等着。这下等于给机关干部松了绑,大家算是沾了山山老师文章的光。
山山老师的名气越来越大,影响力也与日俱增,特别是长篇小说《我在天堂等你》推出后,被改编成电影、电视剧、话剧,成为当年炙手可热的作品。这部作品获得了中宣部的五个一工程奖,解放军文艺奖。此后,山山老师一鼓作气又推出了另一部长篇小说《春草》。这部小说也被改编成电视剧,由著名演员陶虹、奚美娟主演,成为热播剧。
三
山山老师和西藏特别有缘,跑得最多的是西藏边防,写得最多的是西藏军人。山不来见我,我自去见山。她和西藏有一种心灵上的契合,气质上的互补,精神上的投缘,大有“我看‘山山’多妩媚,料‘山山’看我应如是”的相互欣赏。在十五次进藏的历程中,山山老师遭遇过泥石流,出过车祸,甚至出现过生命危险,但这些困难都未能阻止她一步步走向雪域高原,走向那些雪山哨卡。
裘山山进藏途中
西藏成了她精神的原乡。
逆光中的雪山,哨所,持枪而立的边防战士成了她心中最美的风景。雪山哨所极少出现女军官,山山老师不听旁人的劝阻,偏偏要到哨所去看望边防战士。当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登上哨所时,深切感受到边防战士的不易。她的出现使战士们有点拘谨,只会咧着乌紫、脱皮的嘴唇傻笑。
山山老师脸上带着微笑,心里流着泪和他们交流。摸摸被子,理理衣服,像个知心的大姐姐。心与心的距离在彼此真诚对待中走近,心里的篱笆拆除了,他们对山山老师彻底敞开心扉,一古脑将与恋人的情感经历,哨所的逸闻趣事等等向山山老师和盘托出,不作一丝保留。他们还把恋爱信拿出来,和山山老师一起朗读。“南腔北调”的普通话响彻在莽莽雪山之巅,阳光洒在战士们带着高原红的脸上,质朴而可爱,这是一幅多么和谐而温馨的画面。
带着爱和尊重去靠近这些高贵的灵魂,文字纯净得就像高原上的冰凌,晶莹剔透,充满着生命质感和灵魂高度。《我在天堂等你》《遥望查果拉》《遥远的天堂》《高原传说》《雪线上的西藏》《我的格桑梅朵》等关于西藏的长篇小说、电影剧本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,链接起西藏部队的前世今生,观照着雪域官兵的精神世界。
山山老师那些闪耀着人性光辉和充满温情的文字,像种子一样撒向大地,在年轻人心里开花发芽,激发着他们的爱国情感,有很多战士或者学员就是读到山山老师的作品,尔后主动申请到西藏边防的。 高原就是这样一位青年军官,他在上军校时读了《我在天堂等你》一书后,深深被文中的主人公所感动,立志做一名戍边卫国的西藏军人。毕业后,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,申请分到西藏错那边防。
一个作家写出的作品能够给人以启迪,给人以力量,这就是最珍贵的回馈,用山山老师的话来说就是“一本书的幸福”!
裘山山在西藏边防哨卡与战士在一起读信
四
我曾经两次在基层偶遇山山老师,见证了她不但认真负责,而且敢于冲锋在前的飒爽英姿。
第一次偶遇是2006年。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,我们奉命前往巴中地区采访,挖掘那段波澜壮阔的革命历史。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,到处可见红军留下的石刻标语,如“斧头劈开新世界,镰刀割断旧乾坤”,“赤化全川”等等。群众被红军发动起来,家家户户都有人参加红军,红四方面军由入川时的一万四千人迅速扩大到八万人。这里也成为中国革命的第二大根据地,为中国革命作出了重大贡献。由于张国焘的原因,川陕革命根据地的历史功绩很少被宣传,作用被弱化了。作为部队的党史军史工作者,我们想通过深入的采访,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,以告慰革命先辈,教育激励后人。
说来也巧,山山老师带着军区创作室的几位作家也前往通南巴革命老区采访。事前我们并不知情,能够在巴中“胜利会师”,既意外,又惊喜。
张仕文与裘山山在巴中将帅碑林合影
在将帅碑林纪念馆,山山老师与馆长张崇鱼进行了深入交流。1992年,刚刚退休的张崇鱼从纪念红军入川60周年大会上得知,巴中地区有12万人参加红军,4万人牺牲,他一下子被震撼了,当即产生建一座红军碑林的念头。他要把剩余的时间,全部用来寻找那些无名烈士和流落红军的姓名,然后镌刻在石碑上。
张崇鱼也是红军之后,对红军的爱深入骨髓。他和同事先后60余次探访红军走过的路线,拜访了近2000名老红军将士及亲属,查询了600多个与之有关的单位,搜集到了12万个红军将士的名字!这中间,他十多次上北京,坐火车、住地下室。路途上被车撞过,被小偷偷过,甚至被当骗子抓过,但他一直坚持着!
张崇鱼他们将找到的这12万个姓名,镌刻在了巴中城内南龛山顶上,在那里建了一个川陕苏区将士碑林,一共用了3388块石碑,他们一排排地站立着,就像列阵的红军。
山山老师问得认真,张崇鱼答得仔细,掌握了大量鲜为人知的素材。回来后山山老师并没有长篇大论,仅写了一篇两千字的散文《十万个姓名》,却很有份量。结尾是:现在,张崇鱼成了这10万姓名的守护者,或者说,他做了这10万红军的户籍警。这篇散文获得了四川省报纸副刊一等奖。
军旅作家既是一名作家,也是一名战士,要面对战争、非战争军事行动的考验。第二次偶遇山山老师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时候,山山老师第一时间深入灾区采访。我亦奉命送全军心理专家组到地震灾区对灾民进行心理干预。在灾情比较严重的平武县南坝镇,我看到山山老师穿着迷彩服,戴着迷彩帽,正带着王龙、王甜等几个军旅作家在灾区采访。
裘山山在汶川抗震救灾中,忙得只能在直升机上打个盹
余震不断,山上不断有石头往下落,公路两边摆满了受伤的群众。他们一直奔走在各个抗震救灾现场,采访官兵和当地群众。车不能开的地方他们就徒步,有时还帮助抢抬伤员,几乎把所有的重灾区都走了一遍。在灾区的日日夜夜,山山老师赶出了《雨夜急行军》《“老虎”师长的四天四夜》《硕士团长绝境突围》等文章,及时将一线救灾情况向世界传播。
现在,山山老师虽然退休了,但她为时代书写的激情丝毫未减,作品依然源源不断出现在各种报刊上。她又有了新的尝试,为孩子们写书,写孩子爱看的书,继2019年《雪山的达娃》获得全国“五个一工程”奖后,2024年《游过月亮河》又荣获全国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。在书中,山山老师告诉孩子们,生活中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挫折,一定要学会坚强,学会爱,爱是生命中彼此照亮的光……
作者简介
张仕文,原成都军区政治部编研部高级将领传记室主任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在人民日报、解放军报、光明日报、解放军文艺等报刊发表散文上百篇,单独或与人合作出版了《战旗高扬大西南》《西部雄师铸辉煌——成都军区部队征战历程》《震撼心灵的长征故事》《徐立清传》《谢振华传》等书籍,曾获全军第五届网络文学二等奖、四川省散文奖、四川省报纸副刊一等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