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懂父亲
■梁润佳
他错过了我的出生和童年,如果可以选择,曾经有一段时间,我不想再做他的孩子,但后来的我一直努力成为他。
我的父亲1985年入伍,参军那天,他刚好18岁。20世纪80年代后期,父亲所在的侦察大队接到上级命令,参加边境自卫反击作战。父亲大大小小完成了93次渗透侦察和战斗行动,最长一次有9天9夜在野外度过。也正是这一次,他和临危受命的3名突击队员在火线上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并荣立一等战功。
30多年后的今天,我偶然翻开父亲的日记本,强忍着泪水读完了他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。
7月9日,今天差点送命,还好敌方的狙击手打偏,石块上有很大的弹痕。
9月18日,我想加入突击队,但连长没有同意,可能是前些天我的腿受伤,我要快些好起来。
10月26日,灌木丛有地雷,有很多没有排除,哨长说千万别乱跑,已经有很多同志在这里牺牲,我今天还去了里面。
12月29日,快过年了,母亲的农活多吗?弟弟的学上得怎么样了?
我阅读父亲简短的文字,心跳加速。日记上的字歪歪扭扭,显然当时父亲写字的姿势应该挺别扭的。一股酸和热冲进我的鼻腔,我的心久久不能安静。一个20岁不到、个子不高、腿上绑着纱布,但眼里充满坚毅、在角落里、拿着笔的小战士出现在我的脑海里。
是啊,在硝烟弥漫的前线战场,生死考验时时存在。父亲的经历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无法体会的,这是怎样的文字,又记录了怎样的心情呢?
后来,奶奶告诉我,那年得知父亲上前线,她每晚都睡不好觉,流泪盼儿归。在那时,思念、祝福儿子或许是一个母亲唯一能做的。
这本日记是父亲在猫耳洞里写完的。奶奶早就看过也哭过。猫耳洞里的战斗生活异常艰苦,空间狭小,只能蜷缩着身体或趴在洞内。洞里潮湿闷热,饮水困难,取水点远且危险,睡觉都得“睁着一只眼”,这是对身体机能和心理承受力的极限挑战。
在我的印象里,父亲从不在人前说起他上战场的事。那些曾经谈笑风生、朝夕相伴、生死与共的战友,有的早已成了躺在离离青草之下的烈士。还有那些正值风华正茂却住进荣军院的伤员……父亲不说,因为他经历过。
现在我写下这些文字,丝毫没有炫耀自己父亲那段参战经历的意思。从战场上下来的人,比谁都渴望和平,穿了几十年军装的人,比谁都热爱这身军装。如今,父亲已经退休,瘦削的身体也撑不起年轻时穿军装那威武的姿态。但我接过他热爱的军装,有幸把这种血脉里流淌的“热爱”继续穿在身上。所以我很骄傲,因为内心里充溢着炽热的情怀,因为延续着父辈们骨子里对祖国和人民军队强盛的期待。所以我时常告诉自己,很久以前我就是军人的后代,而现在我也要做一名合格的军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