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战友我的舰
来源: 解放军报 综合作者:丁小炜 2022-08-04 15:46

  那一年,“千岛湖”舰开通了一部长途电话,安装在舰上的大会议室。舰上的每名官兵都领到了充值电话卡,休息的时候可以给家里打电话,但规定每人每次通话不能超过10分钟。舰上那么多人就一部电话,同时还要考虑国内亲友的作息时间,所以打电话的时间十分紧张。因为信号极不稳定,而且通话有延迟,通常是说完一句话,必须停顿一会儿,等听完对方的回话后,再说下面的话。即使这样,会议室依然排着长队。

  有的人索性拿着书过来边看边等。满屋子都坐着人,若是和恋人通话,当真是“爱要怎么说出口”。谈话内容也不保密了,都敞露在同志们的耳朵里。有一天,战士李高涛兴奋地捏着话筒:“前面说的话没听清楚没关系,反正最重要的话我已经听到了,你说同意嫁给我了!”同志们都为他鼓起掌来。

  大会议室在舰艏4楼,一遇大风浪,有的同志边吐边打电话,其情可悯,其状难堪。

  舱段班班长李文平日里很文静,遇到特殊情况却有股拼命三郎的劲头。有天中午开饭时,甲板内通道海水管出现沙眼漏水,影响了舰员们正常通行,李文巡检时发现了这个情况。他迅速安排班里的战士去准备抢修工具,自己则用手堵住漏水口。海水顺着他的胳膊一直流到脚底,把他全身都淋透了。经过一个多小时抢修,管路修好了,李文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海水和汗水,“嘿嘿”地乐了。海水盐度高,管路长期经受海水的腐蚀,出现渗漏是常有的事,但不管哪里的管路漏水,李文都能够及时赶到现场,在最短的时间内排除故障。

  操舵班班长朱文亮当兵16年了,即将复员离开部队,这次护航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远航。他告诉我,当兵十几年,随部队在南沙守过礁,经历过没有水、没有菜、没有电话、与世隔绝的日子。如今随现代化综合补给舰远洋护航,生活条件、舰艇性能、保障能力今非昔比。这次护航配备到舰上的高速快艇,激发他更加发奋学习新装备、掌握新技术。后续护航任务中,他还创造了使用小艇救护商船伤员、大风浪里运送物资的纪录。

  电工班班长方彬是江西上饶人,在舰上属于“老资格”。方彬沉默寡言,是一个朴实可靠的老兵。他对我说:“技术兵在岸上时,谁的本事有多大可能看不出来,但一出海就是动真格的了,关键时候必须顶上去。”方彬曾在导弹护卫舰上工作过。有一次刮大风,一艘外籍船只在东海遇险,他们受命前去营救。军舰顶着大风,舰体倾斜了三四十度,这时候舰上的一台电机出了故障。危急之际,方彬沉着应战,不到半小时就把电机修好了,原来是绕组线圈出了毛病。方彬只有初中学历,之所以电机修理技能如此高超,靠的还是苦功夫。初学技术时,他一天到晚背电路图,慢慢用死记硬背的办法把电机的构造摸熟了。参加技术比武,方彬次次都是第一名。

  机电部门舱段班战士竺凯和邓朝胜睡上下铺,他们一个是浙江人,一个是湖南人,但这两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,现在又同班同床同机组,这算是一个小概率事件。小邓在舰上的主要任务是整理垃圾。小竺虽然学历没有小邓高,但兵龄要长一点,对部队的情况也更熟一些。小竺爱说笑,小邓多沉默。有一天,小竺看到小邓的身份证上出生日期竟然和他一模一样,从此俩人的关系越发亲近了。

  小邓的岗位在飞行甲板下层的带缆平台,他每天的任务是对全舰收集上来的生活垃圾进行分类、整理、打包、搬运、储存、焚烧。军舰就是一个“流动的城市”,舰上生活着几百号人,每天要产生各种生活垃圾。每天小邓要对各部门收集上来的垃圾进行分类,纸箱、塑料瓶、易拉罐是“可回收垃圾”,把纸箱压扁后整齐码好,塑料瓶、易拉罐压扁后分类储存。果皮、手纸、方便面盒等为“不可回收垃圾”,用垃圾处理装置进行脱水、挤压后,制成类似“压缩饼干”的固体垃圾。餐厨垃圾经过滤水、搅拌、冲洗、烘干、压缩等多道工序,再用专用焚烧炉进行焚烧处理。处理垃圾又脏又累,干几天不难,几个月下来天天干这个活儿却绝非易事。小邓从无怨言,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学生士兵令我充满敬意。

  枪炮部门上等兵李高涛在亚丁湾见到了自己的哥哥李成,这事在舰上被传为美谈。李成随第4批护航编队来到了亚丁湾,哥俩相见了,在两艘军舰的舷边对话。

  “我看你结实多了。”

  “是啊,没事就好好锻炼身体。”

  “你晋升军衔恐怕就要在这里了吧?”

  “嗯,差不多吧。”

  “我要上更了,下次靠帮补给再见吧。”

  “哥,你多保重!”

  哥俩同时参加护航,这种情况又是一个小概率事件。望着哥哥的背影,李高涛的眼睛湿润了。

  我第一次到舰上的理发室去理发时,让理发员帮我理了和他一样的发型——短到极致的板寸。在舰上,这是最流行的发型。据我粗略观察,舰上70%的官兵都留了这种发型。实践证明,在大洋上远航,这种发型最受欢迎,我们笑称这是“护航头”。给我理发的是主机兵杨栋明,是一名头一年刚上舰的新同志。他利用业余时间学会了理发,只要战友需要理发,他一定随叫随到。有时晚上他已洗漱就寝了,但只要有战友叫他,他也会马上穿好衣服起来给战友服务。一年多时间里,他义务为官兵理发1100余人次,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。还有一名理发员叫强小海,手艺也不错。我问他:“你晚上要值班,白天还要帮大家理发,累不累?”他笑着回答道:“这也是我的工作啊,在舰上每个人除了岗位工作,好多人都要兼职做一些服务工作。”

  信号兵朱锡波到亚丁湾两个多月时,父亲突发急病去世。母亲为了让儿子安心护航,一直没有把这个不幸消息告诉他。后来舰上领导得知这个消息,大家经过研究后,认为还是应该告诉他本人。舰领导和他谈过后,朱锡波表现得极为平静。随舰的心理专家郭勇大夫对他进行心理疏导。郭勇和他谈过后,感觉他很坚强,不需要再做进一步的心理疏导。那些天,朱锡波一直沉默着,战友们也是偶尔和他握握手,或者拥抱他一下,给他安慰和支持。

  我想,听到噩耗的那一晚,他的眼泪一定让亚丁湾的海水更咸了一点。鉴于他的特殊情况,舰上决定让他随第3批护航人员返回国内,没想到朱锡波却婉拒了领导的安排。他写了一封感人肺腑的请战书:“我属于父母,更属于祖国和人民,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,请给我继续战斗的机会,完成好护航任务才是我对父亲最好的祭奠。”

  有一天我去报房“拷”报纸,舰上只能看前一天的报纸内容,是由机关每天将《解放军报》的电子版打包后通过卫星传到舰上,我们再用硬盘去舰上的报房拷下来看。虽然麻烦一点,但能看到头一天的报纸已经很不错了。在报房值班的战士徐市乐喜欢和我聊天,我们从海盗的袭扰,谈到他分手的女友,也说到战友朱锡波的事情。徐市乐幽幽地说了八个字:“避无可避,无需再避。”他还请我帮他把这八个字用毛笔写下来,他要贴到自己的桌子前面。我说:“你这几个字从何而来?”他说是他自己总结的。他说鲁迅先生说过:“伟大的胸怀,应该表现出这样的气概——用笑脸来迎接悲惨的命运,用百倍的勇气来应付自己的不幸。”我在心中暗暗感慨:“我年轻的战友们啊,有责任、有情怀,更有见识、有思想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