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大的喜马拉雅山,一肩担起西南的云,也怀抱了印度洋暖湿的水汽,凝结、孕化、倾洒,最终落一场边关的雨。
亚东有“西藏小江南”之称,这里也果然如江南一般多雨。但边关的雨,与“细雨湿衣看不见,闲花落地听无声”的江南烟雨不同。在边关,有“铁马冰河入梦来”的磅礴之雨,有“风驱急雨洒高城”的疾风骤雨,有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的凝思之雨,有“巴山夜雨涨秋池”的念亲之雨……雨在边关,万化千变。边关的雨丝,有别样的性情;边关的雨声,有独特的重量;边关的雨夜,有难忘的心肠。
在西藏日喀则,印度洋的暖流行路至此,如一只柔软的巨手,抚过亚东沟的草木,这里因而四季常青,也常年多雨。雨不期而至,不约而来,行事如风,来去无踪。雨落在团部的小路,落在哨所的棚屋,落在巡逻的长途,落在贴身的迷彩服。雨,丝丝缕缕,滴入老班长沉思的夜,滴入新兵好奇的眼,滴入晨起洗漱的牙缸,滴入高压锅煮的白米粥,滴入一封封写好的家书,却不忍寄出。
边关的雨,是军营的来客。清早跑操,上午操课,晚点名集合,行进在队列中的战士常常感到耳后一凉,继而肩头潮湿,那便是雨来了。雨来时,毫无商量,姿容各异。有时是淅沥沥的细雨如丝,如飘摇的风筝线,拴住一颗想家的心;有时是轰隆隆的暴雨如注,擂动着战士的胸膛;有时是灿烂的太阳雨,日头炫目,雨丝漉漉,仿佛是从天空抛洒的一兜子珍珠,颗颗晶亮,反射着太阳的光弧。雨,是战士们戍边生活的协奏曲,是雪山夜岗的窃窃私语,是天赐的珠玉,是深山里寂寞的章句。喜马拉雅的雨浇灌了翠绿山麓,也陪伴了边防官兵的日与夜。
边关的雨,是官兵的老友。战士们习惯了雨,视之为寻常。小雨不打伞,信步在雨里行走,泰然在雨中操练,声音洪亮地在雨中答“到”。雨,不仅仅是一阵潮湿,还是练“倒功”时泥泞的沙坑,是攀爬绳顶端厚重的云朵,是“冬囤”湿答答的塑料垫,是巡逻路上模糊的视线,是痛快洗一把脸的机会,是补给困难时终得湿润的舌尖。边防的老兵说:“跟雨啊,我们打了十几年的交道。”在海拔4000多米的乃堆拉哨所,一大早,战士们推开门,就是推开了细密的雨帘。雨把千山相连,把河谷渲染,于天地之间调出一幅辽阔的绿色,蔓延在战士们誓死守护的边防线。雨,落在大好的河山。官兵们看雨,就像看孩子,任其悠游、玩耍在自己守卫的国土上。
边关的雨,是军旅的伴奏。来边防10年的宋班长,还记得那次上山巡逻。路上,雨点“噼里啪啦”砸下来,四周是茫茫草甸,杳无人迹,无遮无拦,一根木柱子都没有,连一片宽大的树叶都找不到,更别说挡雨的屋檐。宋班长带着5个战士,几人的雨衣遇上身体的热气,都蒸腾出了细密的水珠,附在雨衣内壁,把迷彩服浸得透湿,再也穿不得。几人扛着镐铲,没法撑开雨具,只得把雨衣脱下,蒙一块塑料布,疾疾行进,希望能尽快通过这片区域,和雨的针脚赛跑。
在詹娘舍哨所,在雪山的尖处,直冲孕育闪电的苍穹,人们叫它“鹰都飞不过去的地方”,一日就经历四季。新兵小骏来到这里的时候,正值8月,当属雨季。到了雷雨倾盆之时,他听从班长的嘱咐,迅速回房,抱着收音机,盘坐在床上,动也不动。他凝神望着窗外的硕大光团,屏住呼吸。床是木质的,并不同于普通营房里的铁质床。因这里的雷暴太过迫近,仿佛响在耳边。雨,在窗外奔腾;血,在胸中滚烫;夜,在天边安静;人,在山巅成长。
边关的雨,是难得的温柔。每年的雨季是高原旅游的旺季,也是城市里孩子们的暑期,自然就成了高原营区里的“探亲”季。到了7月,军嫂们带着孩子,千里迢迢,克服强烈的高原反应,紫着嘴唇,来到高原上的营房。相聚的第一眼,往往是泪目难言。江连长的家安在巴蜀,小女儿今年7岁,小学一放假就赶来山上看爸爸。妻女来的那天,正赶上下雨,江连长急急去接,笨拙地把伞撑在妻女头顶,自己淋得透湿,还咧嘴傻乐。妻子把雨伞往丈夫那侧推攘,又被江连长推回来,一把雨伞晃来晃去,罩住久别重逢的一家三口。远远看去,伞面如一座移动的屋檐,在风雨之下,也成了一个家……
喜马拉雅的雪山,座座皆传说;喜马拉雅的湖水,满满是故事。那喜马拉雅的雨呢?在无人注视的原野,它们奔跃而下,从天边飞来,浇在少年心田,化作壮语豪言,滋养一段段迷彩色的光景。不论细雨暴雨还是日雨夜雨,因落在边关,都滴滴豪壮,照人肝胆;都粒粒含情,使人情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