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8月,在西藏山南,我见到了一面五星红旗。那是我目前见过的最耀眼的一抹红。
那天,经过两个小时的徒步攀登,我“手脚并用”地爬上了隐蔽于密林间的哨所。哨长苏江龙有半年没有下山了,看到有人上来,显得有些拘束。他的迷彩服上,右袖被沾染了一大块红色。我询问原因,苏江龙指了指左手边,哨楼墙壁上一面刚涂好的五星红旗尤为鲜艳。
五星红旗是如何在哨楼上“飘扬”的?看着墙壁上那面仿佛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,我忍不住问苏江龙。他告诉我,是先用投影仪将国旗投影到哨楼上,然后用刀刻出国旗边缘,再用油漆涂刷填色。
在我抵达哨所的前一年,这个哨所接连遭遇不幸:哨长欧阳叶突发暴发性心肌炎牺牲,年仅30岁;6个半月后,接替欧阳叶担任哨长的苏万飞在接收索道运送的物资时,为保护器材,不幸坠崖牺牲,年仅28岁。经验丰富的二级上士苏江龙继承两位烈士的遗志,成为新一任哨长。
哨长的身份如一面日夜不停的钟,时刻提醒苏江龙自己肩负的使命。哨楼前,立着两块石头,上面分别刻着“使命”和“责任”,是欧阳叶担任哨长时刻下的。
苏江龙告诉我,他和欧阳叶、苏万飞都很熟,欧阳叶还与他是同年兵。接任哨长后,苏江龙总是不厌其烦地和哨所战友强调,“要注意安全”“身体感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报告,及时就医”。苏江龙这样说是有原因的。2019年12月底,欧阳叶在战友们的劝说下,终于来到营部卫生所治疗。但他坚持一有好转便立刻返回哨所。他曾在日记本里写道:“哨所是很苦,但每当拿起望远镜和记录本,我就是祖国的眼睛。”苏江龙经常拿欧阳叶的这句话激励大家。
哨所来了几名新兵,都是“00后”,年轻而纯真,对于边防满怀憧憬。新兵陈博宇告诉苏江龙,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欧阳叶和苏万飞的报道:“没想到自己被分到了英雄所在的单位,很崇拜他们,也很有压力。”苏江龙向他们细细描述自己这些年在边防经历过的“惊险时刻”:“也许来自一块掉落的石头,也许来自一场暴雪。恐惧,是军人必须要抛弃的本能。我们在这里与危险相伴,就是为了要把这块土地守好。”
苏江龙和战士们经常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纪念牺牲的战友。我在下山的路上,见到了一个取水点,清澈的山泉水正汩汩流出。有了这延绵不断的细流,苏江龙和战友们就很知足。苏江龙告诉我,以前的取水点不仅距离远,还不时会被沙子和树叶淤堵,需要经常清污引水。“苏万飞哨长带着我们在附近找过很多次水源,但都没有找到。他牺牲后,我又带着大家继续找水源。第二年2月份的时候才找到这个取水点。” 苏江龙和战友们为了纪念两位牺牲的哨长,把取水点旁的丛林命名为“思叶林”,将一块石头命名为“万飞石”。就在这远离人烟的高山密林间,我突然觉得两位哨长的名字充满了诗情画意。恍然之间,斯人犹在,正用坚毅且热情的双眼注视着我们。
这两年,我走过了不少边防哨所,听到了许多真实的故事。牺牲、奉献、理想、青春,都被这些故事生动诠释着。故事中的那些名字,已凝成一粒粒泪珠,常常在我心里不住滚落。在踏上边防线之前,我总在想一个问题,那些如星海般浩瀚的英烈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?见到哨所墙壁上那面“飘扬”的国旗后,我忽然明白,是信仰,是热爱,是让信仰更坚,是让热爱更深,是我们面对无数困难,依然勇往直前。
今年春节后,从山下通往哨所的公路即将修通。哨所现在修好了蓄水池,大家再也不用为了喝水奔波,而且用上了空气能热水器,解决了洗澡和取暖难题。哨所的条件越来越好,官兵的守边热情也越来越高。我后来一直和苏江龙保持联系,得知每到欧阳叶和苏万飞牺牲的日子,哨所官兵都会纪念他们。我还问起了那块沾在他袖子上的红色,苏江龙说:“那块红一直没洗掉,反而扩散得更开了。”每隔3个月左右,哨所官兵就会再将那面国旗重新描红。那是哨所官兵最感到荣耀的时刻。
每当落日红霞,我就会不由自主地驻足眺望红彤彤的天边边。那里应该有边防军人热爱的边防,有他们用生命誓死守卫的一抹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