激战松骨峰(油画)孙立新作
胜 战
■贾 永 贾可宽
70年过去了,李宏垠仍记得停战的那个晚上,“月光特别的明亮”。
1953年7月27日,抗美援朝战争落下帷幕,当晚10点全线完全停火。
硝烟散去,皓月当空。前沿阵地的志愿军官兵冲出坑道,在月光下纵情高呼:“胜利啦,我们胜利啦!”
那一天,农历六月十七。那也是李宏垠在朝鲜战场上,第一次静下心来欣赏天上的月亮。出国作战之前,22岁的李宏垠是第39军第117师作战科科长,此时的他已是第39军作战处处长。
一样的月光,两样的心境。在“联合国军”的记忆里,“月亮是属于中国的”。美陆战第1师士兵马丁·拉斯回忆说:“它好像是一只中国灯笼。”
英雄无畏
仅仅在2年零9个月前,美国人是不把年轻的中国军队放在眼里的。
1950年10月25日,志愿军首战两水洞,打响出国作战第一仗,歼灭南朝鲜军1个营和1个炮兵中队。
听到前方遭遇中国军队,美骑兵第1师第8团团长帕尔莫不以为然:“中国人吗?他们也会打仗?”
帕尔莫没有想到,6天之后,同样的命运就落在了自己头上——激战云山城。号称美国“开国元勋师”的骑兵第1师损兵1800余人,帕尔莫的第8团指挥机构和第3营向志愿军投降。
看不起中国人的,又何止一个帕尔莫?
第一次战役,志愿军歼敌1.5万人。不过,这似乎没有影响到“联合国军”总司令麦克阿瑟继续向北进犯的自信。他狂妄宣称:鸭绿江并不是不可跨越的障碍,中国人也并不是一支“不可辱的力量”。
狂妄,来自背后的实力。1950年,美国钢产量8700万吨,新中国钢产量仅为60万吨。美军一个师就拥有各类火炮959门,志愿军火力最强的第39军,火炮数量也不到200门。
麦克阿瑟的企图是以美第10军在东线经长津湖西进,美第8集团军在西线由清川江北上,以“铁钳攻势”在江界以南武坪里会合,再向北推进,赶在鸭绿江冰封之前抢占朝鲜全境。
然而,麦克阿瑟不曾料到,就在他发出这番“豪言壮语”的时候,30万志愿军已经在冰天雪地中完成机动隐蔽——120公里宽的战场上,志愿军精心布置的两个巨大口袋已经张开了口子。马上,中国人就要让麦克阿瑟“美国军神”的威名黯然失色了。
1950年11月25日黄昏,志愿军西线大反攻在漫天飞雪中打响。不到一天一夜,“联合国军”东西两“钳”之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。担负正面进攻的志愿军以排山倒海之势,压向了美军。
眼看着飞机、坦克汇成的立体火力网都无法阻挡志愿军潮水般的攻势,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赶紧命令美军突围撤退。
沿着陡峭的山路,志愿军一部先敌5分钟穿插到美军后退必经之地:三所里、龙源里。
松骨峰,志愿军第38军第112师第335团第1营第3连的阻击阵地,美第2师第9团的唯一退路。美军发现,无论炮火多么猛烈,无论进攻的步兵多么接近山顶,总有志愿军在军号声中一遍遍发起反击。
第3连最后剩下了7人,阵地前倒下了敌人几百具尸体。美军战机把松骨峰炸成了一片火海,还是未能越过这块英雄的高地。
松骨峰下一段不足11公里长的山路,后来被美军称为“印第安笞刑场”,意思是穿过这条路的经历,如同遭受到了“死亡的鞭笞”。
几天之后,作家魏巍来到了前线。这片浸透了志愿军鲜血的阵地,仿佛还在诉说着战斗的惨烈:“这场激战整整持续了八个小时……飞机掷下的汽油弹把他们的身上烧着了火。这时候,勇士们是仍然不会后退的呀,他们把枪一摔,身上帽子上呼呼地冒着火苗,向敌人扑去,把敌人抱住,让身上的火,也要把占领阵地的敌人烧死……”
魏巍的战地通讯感动了几代人。抗美援朝战场上为祖国、为正义、为和平而战的志愿军战士,从此有了一个亲切而崇高的称呼:最可爱的人。
祖国人民心中“最可爱的人”,也是对手眼中“最可怕的人”。
长津湖方向,志愿军第9兵团的对手是装备精良、保障一流的美军第7师和陆战第1师。
天寒地坼。志愿军用以果腹的土豆冻成了“冰疙瘩”,而同一战场上的美军士兵,每天可以领到净重227克的3个Meat系列罐头和3个Biscuit系列罐头。前者以肉类为主,包括肉食、蔬菜等搭配;后者以饼干为主,包括糖果和咖啡、可可粉或柠檬粉等速溶饮料……
西线战场的“联合国军”见证了志愿军的勇猛顽强;东线战场的“联合国军”则见证了志愿军的坚忍不拔。
美国作家约翰·托兰在《漫长的战斗: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》中写道:“中国军人浑身挂满冰凌,还在顽强地冲锋。中国军人唯一的防冻措施,不过是用猪油和牛羊板油把脚糊住以防冻伤,但他们却展现了人类战争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勇气和意志力。”
新兴里战斗,美第7师第31团被全歼,上校团长麦克莱恩受伤被俘后身亡——一面印有“白头鹰”的蓝色团旗,成了志愿军的战利品。凭借航母舰队强大海空火力掩护,从长津湖侥幸逃离的美陆战第1师,也付出了减员11731人的惨重代价。
1950年12月6日,李宏垠所在的第39军,收复沦陷46天的朝鲜首都平壤。24日,第二次战役结束,“联合国军”溃退300公里,志愿军歼敌3.6万余人,其中美军2.4万余人,一举扭转朝鲜战局。
美国《纽约先驱论坛报》这样形容麦克阿瑟的失败:“这是美国陆军史上最大的败绩!”
血性迸发
当王海和他的战友们飞向朝鲜战场的时候,年轻的人民空军还未满2岁——新中国第一代战斗机飞行员在喷气式战机上飞行的时间还不到20小时,而他们的对手大都有着上千小时的飞行经验。
1951年11月18日下午,60多架F-84轰炸机向清川江大桥扑来——那里是朝鲜北方的铁路枢纽,王海带领6架战机迎敌,最终击落敌机5架,而自身无一损失。
美国空军参谋长范登堡不无惊讶地说:共产党中国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了世界主要空军强国之一。
那个月,王海刚满26岁。由他率领的同样年轻的“王海大队”,先后与美国空军激战80余次,击落击伤敌机29架。
乔治·安德鲁·戴维斯,美国第四航空联队少校中队长,二战时的“空中英雄”,朝鲜战场上“美军战绩最高的王牌飞行员”。就是这个美国人眼中的王牌飞行员,却死在了中国空军的战机之下——创造这一战绩的是两位年轻的空战英雄:24岁的志愿军飞行员张积慧和比他小一岁的僚机战友单志玉。
戴维斯之死,引爆了美国国内激烈的反战情绪。然而,正当共和党国会领袖指责民主党政府发动的朝鲜战争是“历史上最没有希望的冲突”时——1953年4月9日,又一则令美国人沮丧的消息出现在了《纽约时报》的版面上:“双料王牌”飞行员哈罗德·费席尔在朝鲜失踪。
费席尔被俘后,提出要与击落他的中国飞行员见面。得知未满20岁的韩德彩飞行时间还不到他的二十分之一,费席尔很是吃惊。
回忆当年的空中搏杀,韩德彩老人说:“美国人的飞机确实先进,飞行员作战经验丰富,但有两点他们不能跟我们比。我们敢于空中拼刺刀,他们不敢;他们是不义之战,国内反战,我们是正义之战,全国支持。这个他们更不能跟我们比!”
抗美援朝,全国人民捐款折合战斗机3710架。面对帝国主义强加在头上的侵略战争,一个民族的爱国热情空前奔涌,一支军队的战斗精神空前迸发。
靠着敢于空中拼刺刀的血性,年轻的中国空军打出了一片英雄的天空。鸭绿江至清川江之间面积约16800平方公里的空域,被美军飞行员称为“米格走廊”。美国远东空军轰炸机司令部下令:一切没有护航的飞机,不得进入“米格走廊”。
一个觉醒了的,敢于为祖国光荣、独立和安全而奋起战斗的民族是不可战胜的。抗美援朝战争,志愿军歼灭以美国为首的“联合国军”71万余人,缴获各种火炮4037门,击毁和缴获坦克1492辆、装甲车92辆、汽车7949辆、飞机4268架……
2020年8月2日,空战英雄王海度过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建军节之后,魂归云天。一架曾经驰骋朝鲜战场的米格-15战机,如今就停放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,上面的9颗星,是王海击落击伤的敌机数量。
正义必胜
保罗·弗里曼,美第8集团军第2师第23团团长,二战时期曾任美国驻华助理武官,对国民党军队的作风和战斗力印象很差。时隔几年,当弗里曼与志愿军交手,他的部队被志愿军打垮,团部也被攻占。记者问弗里曼有何感受,他回答:他们不再是同一批中国人了!
长津湖之战结束,战友们从冻死在阵地上的上海籍战士宋阿毛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片,上面写着:“我爱亲人和祖国,更爱我的荣誉。我是一名光荣的志愿军战士。冰雪啊!我决不屈服于你!哪怕是冻死,我也要高傲的(地)耸立在我的阵地上!”
为了祖国,哪怕是死,也要高傲地耸立在阵地上;为了祖国,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,也要朝着冲锋的方向。
约翰·托兰写道:“一支装备如此落后、基本靠人力机动的部队,居然敢围歼全部机械化装备并有绝对制空权的美军。中国的统帅和将领敢于想象并策划这个气魄十足的‘坎尼’,是源于此前无数次艰苦作战积累的自信,以及对麾下身经百战将士们的绝对信任。”坎尼,原本是一地名,因迦太基统帅汉尼拔在坎尼会战中战胜强大的罗马, “坎尼”一词,后来便成为了完胜的代名词。
第二次战役,面对志愿军的包围,美第2师师长劳伦斯·凯泽抛弃了他的士兵,神秘“消失”了。那一战,美第2师损兵4000多人,彻底失去战斗力。结果,当了9个月师长的凯泽被撤职。
同样是在这场战役中,志愿军第20军第58师参谋长胡乾秀的指挥所,就设在最前沿高地上。阵地几度易手,胡乾秀一次又一次指挥部队夺回,直到壮烈牺牲,年仅34岁。
人,不再是那批人。新中国更不是任人宰割的旧中国了。一条鸭绿江,见证了一个不一样的民族和一支不一样的军队。
1894年10月25日,日军越过鸭绿江,3万清军望风而逃,日军不费一枪一弹侵占了当时还叫“安东”的丹东。
56年后的同一天,志愿军发起第一次战役,勇敢地与世界最强大的对手硬碰硬较量。
中国人民志愿军——坚定、无畏、勇敢的代名词。在第一批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官兵中,就有毛泽东的长子、28岁的毛岸英。
毛泽东一家已经为革命献出了5位亲人的生命,上战场意味着什么,毛泽东当然清楚。然而,当许多人劝毛泽东阻止岸英赴朝时,得到的回答却是:“谁叫他是毛泽东的儿子!他不去谁还去!”
后来,得知岸英在朝鲜牺牲的噩耗,承受老年丧子悲怆的毛泽东,几乎说了同样的话:“唉,战争嘛,总要有伤亡,没得关系,谁让他是毛泽东的儿子呢……”
三军用命,士气如虹。与子同袍,生死相从。在这个崭新的国度,领袖与人民同甘共苦、心心相印;在这支英雄的军队,统帅与士兵血脉相连、生死与共。
1953年夏季,志愿军第20兵团司令员杨勇,指挥抗美援朝最后一役——金城之战。这一战,志愿军收复阵地160余平方公里,歼敌5.3万余人,成为压垮对手的最后一根稻草。是役结束之日,也成了朝鲜战争停战协定签订之日。那一天,从位于北纬38度线以南5公里处的板门店传出的停战消息,震动了世界。
战场上的胜利,从来就是谈判桌上最重的砝码。在朝鲜战场,美国出动了陆军的三分之一、空军的五分之一和海军的大部分兵力,不仅纠集了10多个国家参加所谓“联合国军”投入战争,还动用了除核武器以外所有新式武器,最终还是被限制在了他们原来发动侵略的地方。
正义必胜。抗美援朝,打出了一个国家的安宁,打出了一支军队的自信。
1960年5月,英国元帅蒙哥马利来华访问。这位二战名将此行的目的之一,就是想亲眼看看在朝鲜战场上重创英国“皇家苏格兰团”等3支英国王牌部队的中国军队。
时任原北京军区司令员的杨勇,陪同蒙哥马利走进了天津郊区的一座兵营。观看完500名中国士兵的训练之后,蒙哥马利端起一支步枪瞄准射击,钢板靶应声倒下。然后,他把枪递给了杨勇,杨勇举枪就射,9发子弹发发命中。
结束中国内地的访问,蒙哥马利在香港举行的记者会上,留下了这样一段名言:“我要告诫我的同行,不要同中国军队在地面上交手,这要成为军事家的一条禁忌!”
岁月如梭, 已经95岁高龄的李宏垠依然常常想起70年前那个胜利之夜的明亮月光,那是一代优秀中华儿女用热血生命赢得的和平之光。